首先大略說明這篇小說的背景:在西元1930年(昭和5年),太宰治就讀於東大法文系期間,與銀座一名女侍於鎌倉投海殉情。太宰治被漁夫救起;女方卻就此喪生。這對太宰文學而言,是個不可忽略的事件。太宰於多篇作品,包括其代表作《人間失格》中皆提到鎌倉殉情事件,而處理且刻劃得最完整的,私以為當數這篇〈小丑之花〉。
雖然台灣亞洲出版社有中譯本,但我認為翻譯拙劣,不值一讀,故我還是選擇中國重慶出版社的譯文。
這篇作品以「大庭葉藏」這個無名西畫家作為太宰本人的化身,舖設出自己於鎌倉殉情過後,被送至醫院療養期間的點點滴滴。其中穿插敘述者「我」對於主角大庭、大庭的朋友與家人,以及整篇小說本身作評論。「我」的獨白風格是饒舌且戲謔的,與正文的給予讀者的憂傷感覺大相徑庭;我們可以說,「我」的出現,完全破壞了正文塑造出來的氛圍,進而使整篇丑角化,是太宰治於本文中所做的最大限度的自嘲。如果以我現在很討厭的文學專有名詞來說,即是一篇後設小說(Metafiction),是作者創作意識的覺醒,凸顯出作品本身的虛構性。
首先,〈小丑之花〉以細膩又深沈的筆觸描寫出一段悲傷絕望的呼喊作開場:
「『過了這裡,就是一個悲傷的城市。』
朋友都遠離我,用悲憫的目光望著我。朋友啊,跟我說話,讓我笑吧!啊,朋友無奈地背過臉去。朋友啊,向我提問,我什麼都會告訴你。我用這雙手,將小圓沈入了水底。我曾以魔鬼的傲慢發願,待我甦醒時,小圓已死。還用說嗎?啊,可是朋友只是以悲憫的目光望著我。」
這一段描寫幾乎能使讀者深刻地哀痛:即使做出絕望的自白,卻沒有任何朋友願意傾聽,而他們對這般落魄的我,只以悲憫的目光注視著。無論反覆讀幾遍,但哀痛的味兒完全沒有緩減的跡象,而在闔上書本後,後勁也顯得強烈;是一段寫得非常漂亮的自白。不過,如果您繼續讀下去,作者就跳出來將這營造出來的氛圍完全破壞殆盡。若是不熟悉後設小說寫作方法的讀者來閱讀,肯定會瞠目結舌。
不過,這篇小說的形式幾乎由始至終都是如此,所以要就得習慣,不然放下不讀也可以。強迫讀者理解自己的表現手法及作品主旨,可謂身為文學家最大的驕傲之一吧?
先介紹小說中的主要角色吧。大庭葉藏,本作主角,殉情事件當事人;飛驒,葉藏友人,無名雕塑家,崇拜著葉藏;小菅,葉藏友人與親戚,大學法律系學生;真野,負責照顧葉藏的護士。
當葉藏鬧出殉情事件後,飛驒與小菅急忙地感到醫院,但見到葉藏後,卻也不敢質問他殉情的原因,只是擅自猜測。這幾段描述,頗符合開頭那段自白。葉藏心底是希望朋友與他說話、問他問題的,但朋友卻不敢這麼做,只是以悲憫的目光望著他。而真野,這位護士,也只是靜靜地待在葉藏身邊照顧他,鮮少多說什麼。
文中幾乎沒有提及葉藏的心裡在想些什麼,只是描述他與朋友與護士的互動。他們時常開懷大笑,一起玩撲克牌、聊些無聊事,而使得整家醫院熱鬧萬分。光從這點來看,很難想像到這是自殺未遂者的所作所為,好像一切都是一場鬧劇而已。實則,就有過自殺經驗的人而言,這些描寫卻是極其切實的;他們在自殺未遂過後,便隱瞞自己的情緒,當朋友或家人到來的時候,則表現出一副已經沒事了的樣貌,甚至快樂地與大家胡鬧也很正常,只有當獨處時,才有可能釋放自己悲傷的情緒。
鬧了幾天後,葉藏小聲地對護士真野道出了自己的心聲:
「『你大概已經從別人那裡聽說了,她叫小圓,在銀座的一家酒吧工作。其實,那間酒吧我只去過三次,不對,是四次。她的事連飛驒及小菅都不知道,我沒告訴他們。』就說到這兒?『這事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她是因為不堪生活之苦而死的。在她臨死前,我們互相之間甚至想的事情都不一樣……』」
這應該可以說是葉藏第一度說出自己真正所想的事及殉情事件的真實情況。他不對朋友與家人說,而是對素昧平生的護士真野道出。這代表什麼呢?是指對於陌生人我們比較容易說出自己的心聲嗎?還是……不,我也不知道。但這種心情應當任何人都能體會吧?以及,文中特別提及葉藏是笑著說的,因為年輕人一旦認真就什麼都說不出來。特別在說心裡話時,常常一笑帶過。
對於年輕人的舉動或想法,太宰在文中著墨甚多,也寫得很真實。我想,難怪評論家會視其為青春文學的旗手。
最後,葉藏出院了。在那之前,隨著真野去看醫院後山的景色。結尾是這樣寫的:
「葉藏俯瞰著遠處的大海。腳下是三十丈高的斷崖,下面的江之島顯得很小。濃厚的晨霧下面是洶湧翻滾的海水。
而且,不,只有這些。」
欲言又止。
在讀完整篇小說後,我很難抽出這個情緒;這可能與我的生命經驗有關。總之,我傷感了好幾個日子,無可自拔,就這樣沈溺於〈小丑之花〉帶給我的傷感之中。過了許久,方才打下這些感想。我承認這篇拙劣,因為我害怕一旦鉅細靡遺地寫下去,會深陷於極大的憂鬱。
而且,不,就如此而已。
- Dec 19 Thu 2013 04:30
太宰治〈小丑之花(道化の華)〉讀後心得與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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